世大運中消失的青少年表意權，台灣今天轉大人了嗎？

第二屆轉大人高峰會  場邊會後精彩對話報導

 

　　8/28日是農曆的七夕，也是台灣民間傳統習俗「做16歲」成年禮的日子，長輩們在這天備好儀禮祭拜兒童的守護神--七娘媽，敬謝七娘媽對孩子的護佑，也為孩子16歲成年之後的未來發展珍重地祈福。無獨有偶，青少年權利倡議團體台少盟也在8月23日-24日舉辦「轉大人高峰會」，由台灣兒少自己對「轉大人」添上現代的詮釋。「這是我參加過唯一有這麼多年輕面孔的高峰會」李明璁教授說。

 

　　而正在最近幾天，台灣舉辦的世大運頻傳捷報，年輕有勁的本國選手競相飆出亮眼成績。台灣選手鄭兆村擲出幾近奧運等級的91公尺36紀錄奪得金牌、台灣最速男楊俊瀚的飆速奪金、舉重女神人郭婞淳的驚天一舉，都讓台灣民眾親眼見證自己國家的青年運動員的優秀表現已提升到世界級水準。台灣本屆世大運的奪牌成績，在8月24日就已超越上屆參與韓國光州世大運的36面獎牌紀錄，至28日總計奪得65面獎牌，已是台灣參與世大運史上最成功的一屆，一掃賽前選手控訴體育協會選拔不公、多位選手遭到噤聲與連坐懲罰的陰霾氣氛。

 

　　但國人在驚艷之餘也不免感到奇怪：為何這一屆的國際賽事，台灣選手能有這麼好的表現？有人整理出歷年國際體育賽事中台灣各體育協會的「出包」事件，例如撐竿跳國手到了現場才發現沒竿可跳而含恨棄賽；網球國手向協會爭取要有教練隨行等權益卻反而被禁止參賽；游泳選手指控協會沒有公開透明的遴選辦法，透過黑箱作業排除異己，還藉各種名目對選手收取高額報名費……林林總總超過20項，幾乎遍及所有的體育項目，令人觸目驚心！因此不少民眾認為，本屆世大運在台灣，台灣選手若出意外狀況，比較不會求助無門，意見也容易被媒體報導，故能展現出真正的體育實力。這些選手雖然年輕，但意見相當專業與務實，可是他們的意見常被忽視與打壓，這正反映出：台灣教育環境長期不重視青少年的表意權，仍視之為洪水猛獸。

 

青少年表意權不是洪水猛獸，而是青少年固有權利與社會進步基礎

　　台灣年輕體育選手已經有國際級的表現，但他們與更多青少年所處的生活與教育體制卻還沒有「轉大人」，封閉的體制壓抑了他們的心聲，也限制了他們本來可以有的發展前景。台少盟成立15年來，核心價值就是提倡青少年表達意見的權利，而在今年8月23-24日舉辦第2屆轉大人高峰會，邀集青少年表達被長期壓抑的真實心聲，與成人平起平坐地討論，各地青少年需要什麼樣的教育環境、休閒時間與空間、文化與媒體資源、情感與性別教育、尊嚴勞動的條件與有利於司法少年的矯正教育，而各領域與青少年相關的成人，又要如何扮演好協助者的角色。

 

▲這場轉大人高峰會，從主持人，發表人、引言人、回應人、文播與直播團隊，
以及許多幕後工作，都由許多青少年夥伴來擔任

 

　　青少年的行動力常常走在體制的前面。即將從台南女中畢業的鄭韶昀現場分享，她從高二發起體制外社團「南蠻」，希望用青少年自己的方式記憶台灣的歷史故事、建立對這塊土地的認同，不僅用書寫、說故事的方式推廣台灣史，讓大家產生台灣故事的共感，並針對不公義的事情堅持抗議到底。然而，之前南蠻辦理白色恐怖受難人物展，被校方四度拆除裝置藝術，學生反映意見，卻只換來校長反覆的說教。對於堅持南蠻走體制外路線的理由，她說：「體制外的好處在於自由，沒有言論審查、活動審查，也還給學生話語權。社會議題的洗禮也是學生社會化的過程，故應將權利還給學生。」

 

▲「南蠻」前負責人鄭韶昀同學

 

　　就讀屏東高工、擔任屏東縣第四屆兒少代表的許佳芳，則分享她在體制內推動公共事務的經驗。由於屏東縣幅員廣而狹長，許多學生無論上學或是假日休閒都須使用公共自行車，但經許佳芳的團隊調查發現，公共自行車有78％的高損壞率，他們將調查結果提案到兒少諮詢委員會，才總算獲得縣長與相關部門的回應，爭取到正常無損壞的調撥車輛。整件提案從討論、調查、提案與追蹤後續處理進度，花了整整一年的時間，對於念夜校的許佳芳而言有相當大的壓力，她常在晚上10點放學後，調查公共自行車狀況到半夜11-12點。「腳踏車如果煞車有問題會讓學生有危險。根據《兒童權利公約》第13條，兒少有自由表意權。同學跟我們反映，我們就要去發聲。」許佳芳說。

 

升學主義下的借課：借走青少年的多元發展機會與空間，但要怎麼還？

　　現場多位青少年都指出，體制內對言論自由的限制，與升學主義下讓學生老師都過勞的上課時數，無形中減少了青少年追求休閒、運動、美學與文化等等多元活動的機會。

 

　　屏東高中學生林冠宏表示，他們以屏東縣兒少代表的身分調查屏東縣所有高中職第八節輔導課的狀況，調查結果顯示有82%學生被學校強制參加、92%學生的學校用輔導課上正課進度、80%的學校直接將輔導費合併在註冊單收費，這些情形皆已違反教育部的〈高級中等學校課業輔導實施要點〉。他提出兩項主要訴求，第一是希望學校能建立與學生的溝通平台，讓學生能自主規劃輔導課程，促進兒少充分參加文化與藝術生活之權利；第二是希望教育部官方網站的「部長民意信箱」能落實保密學生資料，以避免學生遭到校方標籤化。

 

▲中間後方：屏東高中林冠宏同學

 

　　實踐大學的劉姵伶同學則說，雖然性別平等教育在2004年，她小學一年級時通過，但從小學到國中卻從來沒有上過一堂性平教育的課，因為性平課程的時間都被借課借走了。她說，她認識的一位男同學因為氣質較陰柔，就容易在學校內遭遇排擠與霸凌，這是性別平等教育沒有落實的緣故。

 

▲實踐大學劉姵伶同學

 

　　發起【為你的受傷而讀】社會運動的黃靖茹也表示，台灣社會提供太少性/別教育資源給多元性別的青少年，不僅讓青少年無法認識自己的人格特質，也讓刻版印象與社會歧視蔓延，間接促使各種性別暴力事件的發生。黃靖茹略帶激昂地說，「我們蒐集性暴力受害者匿名自述經驗，很多都是發生家暴。如果性教育沒有多元開放，在中產階級所倡導的單一家庭價值表面下其實有很多的壓迫，性教育要做到多元、開放的對話，社會才能夠接納每個孩子，當每個青少年被當作主體來對待，才能平安、自由、健康的成長。」

 

▲黃靖茹自2016年發起【為你的受傷而讀】

 

街頭才是我的學校：在天秤與生存之間掙扎的司法少年

　　現任少年觀護所志工的邱鬧，分享自己從童年生活到加入幫派的契機、留在幫派的理由，乃至於成為觀護所志工幫助少年的生命經歷。她的童年遭遇情緒障礙的父親家暴，後來父親離家後她轉由爺爺奶奶照顧，但被嚴格限制交友圈，後來認識了當幫派堂口大哥的男友，才加入幫派，開始街頭生活。她說，持續待在幫派的第一個理由是，在社會感覺被人遺棄，卻能在這個次文化裡被接納，這個團體可以接納各種人，但相對的，這種關係也可能一時之間斷裂。第二個理由是，只要肯開口永遠都有工作機會，這很實際，因為當時家裡經濟狀況很弱勢，自己從小學五年級就開始半工半讀，在正常的社會其實很難找到工作，但在幫派裡可以很輕易找到飲料店或工地之類的正常工作。她說，高中就是「全國的社會階級大篩選」，高中三年自己沒有熟的朋友，只能獨來獨往，直到認識一位重要的乾姊，提供住宿與經濟支援，才有機會重新適應主流社會價值。「當身旁朋友知道我在帶一群司法少年時，一般都會問他們是否有教化、感化可能性，但實際上，我們生於次文化、長於次文化，在那個世界裡有我們自己得要遵守的規則，但靠著信仰和重要他人才能這樣走出來。」邱鬧平實地使用「我們」的措辭，她努力適應主流價值的過程中，並未因此就把司法少年當作異己的「他們」。

 

▲左方：現任少年觀護所志工的邱鬧

 

　　王以凡少年保護官表示，自己服務的14~21歲青少年常被稱為特殊境遇或弱勢，這些孩子大多在國中時期不適應學校環境，經常缺課或中輟，故難以進入技藝學程，對未來與職涯發展也沒有概念，初期工作穩定性也不高，不容易在一般的工作維持就業。王以凡認為，對這樣的孩子，更重要的是如何幫助他們找到自己的人生方向。王以凡說，有個孩子吸食K他命，曾去物流業努力工作賺錢，但又常與損友出去玩，後來被她帶到職訓中心學習技能，找到冷凍空調的工作，從九月至今工作穩定，日薪約有1,200~1,400元。另一個孩子念高職念三次後放棄升學而開始工作，去幫百貨公司修屋頂，從凌晨4點做到早上10點，雖然勞累且違法，但在工作現場表現很自在，也能找到自己方向。王以凡說，「我發覺孩子需要的是機會而非施捨，會希望廠商把他們當一般人，也希望少年能正視自己，把自己當作普通人而非特殊青少年，如此才能讓他們過回正常的人生。」

 

▲少年保護官王以凡

 

在市場經濟與法律制度夾縫中勞動的青少年

　　關於青少年的勞動權益如何保障，立法嚴禁危險工作是否會讓一般雇主不願雇用青少年，造成有工作需求的青少年不得不去更危險的地方工作？現場有各種不同角度的觀點。

 

　　台少盟研發專員劉志洋指出，台灣青少年的職災率非常高，對於青少年夜間工作，各國都有不同的詳細規範，但台灣現行法律卻難以涵蓋10萬位青少年勞工大多時候的勞動情況，例如在夜市打工不受勞基法規範、6成的青少年勞工都是缺乏保障的非典型勞動、8成大學週邊店家違法苛扣工資與勞保、整體青少年勞工只有4成有納入勞保，長期工作的青少年失業週期短，且不受建教法保障等等。劉志洋指出，到底應不應該將青少年推向工作職場？又應如何拿捏保障青少年勞動權益的界線？這些問題都是兩面刃，難以一語道斷。

 

▲台少盟劉志洋專員

 

　　台灣勞工陣線協會的洪敬舒主任表示，當今天青少年勞動情況愈加惡劣，其實也反映整體就業市場勞動環境的惡化。台灣的教育體制對於勞動權益意識的教育向來是一片空白，成年勞工也很容易被老闆欺騙、剝削而不懂得爭取應有權益，更何況是經濟弱勢的年輕人；勞陣辦公室常接到青少年的諮詢電話，主要是關於被扣薪資、被解雇，想詢問是否違法。此外，對於16~18歲青少年的勞動保障，應有相關制度來規範，畢竟若青少年一開始就處於違法工作的狀態，其基本工資也就達不到法定標準，也沒有勞動保險。

 

▲台灣勞工陣線洪敬舒主任

 

　　台少盟秘書長葉大華表示，近年超商搶案頻傳，16-18歲的青少年勞工因為不是建教生就被排除在建教生專法對夜間工作的保障之外，自從連鎖超商大量進用男性做大夜班，到目前超商搶案已經變成竊盜案件的第一名，無論是成人或青少年，在深夜時段一個人顧店風險本來就大，青少年在超商打工的安全問題，可能不在於深夜工作違法與否，而在於深夜獨自顧店時，連鎖超商並非如表面上看起來那麼安全。因此，若立法要求超商深夜時段必須有2人以上顧店且需有成人在場，就能提高成年勞工在超商值大夜班的安全性，也連帶保障到青少年勞工的安全。因此台少盟將與民進黨李麗芬委員合作提案修改勞基法，以保障16-18歲青少年勞工的夜間工作的安全及權益。

 

▲台少盟葉大華秘書長

 

　　這場來自台灣各地關注兒少權益的青少年、助人工作者、官方代表及學者專家總計260名齊聚一堂，經過兩日的高峰會對話，無論生命經驗如何差異，最動人之處就是讓我們看見每個孩子都有自己的獨特性，都值得被尊重對待，都應平等享有《兒童權利公約》中的人權。今年的夏天，轉大人高峰會中眾多年輕無畏的心靈，隨著世大運中那些璀璨亮麗的身體，在台灣這塊土地上一同躍動著，用力喊出今日年輕人的希望。煙火即將落幕，兒童權利公約的落實才正要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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